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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蜀战争细节辩析

2022-05-19

一、一出祁山

公元227年(蜀汉建兴五年,魏太和元年),在汉中的蜀汉军大本营里,诸葛亮和他的将领们正在商议北伐进军的方略。当时,从汉中北进,必须经过几百里的高山险谷,正如曹操所言:“南郑直为天狱,中斜谷道为五百里石穴耳”〔1〕。自古以来,有三个方向,五条通道。一个方向是出秦岭入关中。这个方向上有三条谷道,子午谷、褒斜谷、傥骆谷,谷长路险,均赖栈道通行,大军行动比较困难。另外褒斜谷还有一条支路,在秦岭西端与陇山分界处,为嘉陵江上游低谷地带,地势平坦,却有散关和陈仓两座要塞座落在此,自曹操从汉中撤兵以来便有重兵把守,难以轻越。另一个方向是由汉中经阳平关、武都(今甘肃略阳)、建成(今甘肃西和)、祁山(西和县北祁山堡)出天水,道路较远,但较为平坦。第三个方向是由汉中向东,迂回武关、蓝田,这条路路线太长,且靠近魏国首都洛阳,有重兵把守〔2〕。

在进军方略上,诸葛亮和镇北将军魏延发生了分歧。这段历史公案大家都很熟悉,我也不再多说,只分析一下诸葛亮的决策依据。

打仗的事,多少含有赌博性质;胜负之数,所系的因子太多。兵多、将广、粮足的一方,可以打了再说,败了卷土重来;正如赌本雄厚的赌徒,可以千金一掷,输了面不改色。反过来说,兵比魏国少,将没有魏国多,粮食更是成问题的诸葛亮,实在是虽然明知有胜利的可能,而仍旧不宜于轻易冒险的。

何以说魏延的计划是冒险呢?长安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几百年来修筑得甚为坚固,而魏延走的是险峻的谷道,连士兵的补给品都是靠人驮,当然不可能带什么攻城器械;凭那五千名战斗兵和五千名辎重兵〔3〕,要想攻取长安,实在是勉强得很。即使攻下了,也难免敌人不从洛阳和宛城给魏延来一个反包围。而魏延设想的诸葛亮主力能在二十多天内就赶到长安来接应他,时间抠得太紧了,长安西部关塞重重,而在那个没有大炮的时代,攻城是所有名将都不愿意干的苦活。

以上也并非定论,说魏延的计划一定不会成功,关键是诸葛亮本钱少,他冒不起这个险。实际上魏延还没有搞明白,自从建兴五年他被封为凉州刺史的那一天起,就意味着蜀汉的兴复汉室战略由“一举灭魏”变为了“平取陇右,蚕食雍凉,逐步灭魏”。具体来说,就是兵出祁山,绕道陇右,西连诸戎,夺取长安。要完成这个步骤首先要占领两个要点:

一是祁山,此乃由汉中进攻天水的要道,而天水则是由汉中进攻陇西的要道。《读史方舆纪要》称天水“当关陇之会,介雍、梁之间,屹为重镇”。天水在陇山山脉的西侧,控扼沿渭水河谷穿越陇山之路。陇山本是关中的西部屏障,但若蜀汉控制了天水,可以自陇西东逼关中,则关中形势不利,所以天水对于陇山形势的控制意义重大。而蜀汉要得天水,必取祁山。

二是街亭,全称街泉亭,在今甘肃秦安县东北、庄浪县东南,把守着自泾河谷地进入陇西的要道。自陇上进入关中的通道主要是渭河、泾河等河流穿切成的河谷低地。渭河方向山势较险峻,而泾河方向相对较为平易。因此只要控制了街亭,就可以狙击魏国大军,确保蜀汉对陇西的控制权。[page] 祁山和街亭都属于魏国的雍州刺史管辖。当时的雍州刺史是郭淮,是魏国中期的一流将领。由于雍州处于魏国整个西北军区的关键位置,西御诸羌、南控巴蜀、东护关中、北连平凉,而雍、凉一带的少数民族反魏力量又特别强大,时时发动暴乱;而且蜀汉大军自227年就进驻汉中,虎视耽耽,所以雍州应该也必须有一支庞大的地方军队。根据姜维曾经“大破魏雍州刺史王经于洮西,经众死者数万人”〔4〕,而王经尚能“以万余人还保狄道城”〔5〕来看,掌握在雍州刺史手中的机动部队不会少于二万人,甚至更多。而陇西、天水、南安、广魏诸郡的郡兵至少也各自有几千人。因此,雍州地方军总数至少有三、四万人。按规定,雍州治所在长安,也就是说,郭淮应该待在长安,但是,由于和少数民族的战斗很频繁,如果他留守长安,未免鞭长莫及,更何况他还兼着征羌护军的军职,所以他实际上应该在陇西;从个人心理来讲,夏侯楙是安西将军、都督关中,资历、能力远不如他,名位却在他之上,郭淮也不会愿意待在长安听后辈使唤。这样一来,诸葛亮欲取陇西,势必与郭淮的雍州兵一战。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诸葛亮有多少兵力。虽然蜀汉在宣战公告中号称有“二十万步骑”〔6〕,但只有百万人口的益州(今四川、重庆、贵州、云南和陕西、缅甸一部分)显然不可能提供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而在这之前,荆州的失守和夷陵惨败又至少让蜀汉损失了近十万兵力,也就是说,蜀汉的荆州军团已经消耗殆尽了。那么,第一次北伐前,整个蜀汉能动员的兵力大概在十万人左右,但这十万兵力不可能全部用在北伐上。

首先,由于南中新定,至少需要数千兵力留守监视,在《三国志。李恢传》里,记载诸葛亮大军一走,南中就发生了叛乱,被安汉将军李恢发兵镇压。

其次,蜀吴边境也需要布置重兵。如前将军李严就一直坐镇江州(今重庆市渝中区),与赵云齐名的征西将军陈到率领精锐的白毦兵〔7〕镇守永安(今重庆市奉节县)。根据《三国志。李严》传,直到孙权称帝、蜀吴两国正式结盟,关系大为好转之后,诸葛亮才调动李严,让他率领二万江州军北上;而陈到所部依然未动。那么之前在东线防备孙吴的兵力当在三万左右。

再次,各郡至少应有数百至上千的郡兵维持治安。宿卫亲军至少有一部分也需要留在成都守卫。

因此,西晋人所写的《袁子》、东吴大臣张俨的《默记》都提到诸葛亮北伐的兵力很少:“不足五万”、“数万”,这是完全可信的。就算按蜀汉最大动员数量计算,能够参加北伐的军队不会超过六万人,与魏军相比没有绝对优势,要想在关中魏国大军增援以前就击破雍州地方军,很难办到。由于陇西地势高屋建瓴,不管从汉中还是关中,仰攻陇西都是处于不利地位的。如果郭淮占据险要,高壁深垒,挫其锐气,诸葛亮大概也只能干瞪眼。因此,要另想办法。

公元228年(蜀汉建兴六年,魏太和二年)春正月(本文所有月份均为农历,因为新历不知道哪月),诸葛亮假以出兵进攻模样,扬言出斜谷道(陕西终南山有褒、斜二谷口,南口曰褒,北口曰斜,同为一谷,可以直达眉城西南三十公里处)攻郿城(今陕西眉县北),并派征南将军赵云、扬武将军邓芝率领偏师为疑军,进据箕谷(在今陕西勉县褒城镇北十五里的箕山中),做出一副直取长安的样子。魏国果然中计,真的以为赵云军意图北攻,由于关中空虚(从魏延的子午谷计划中可以确认这一点),于是魏国军方顺理成章地调动西北军区唯一的一支机动野战军团——雍州兵的机动部队到郿城,由大将军曹真节制〔8〕,对抗赵云军(《魏略》说郭淮在诸葛亮进攻时跑到上邽防守,如果这样的话,那么郭淮将处在蜀汉军主力围攻之下,不可能象《三国志。郭淮传》描述的那样,又参加了几百里之外的街亭之战)。

拦路之虎已走,诸葛亮也开始行动了,是年二月,他亲自率领五万主力西出祁山,开始了声势浩大的第一次北伐。蜀军“戎阵整齐,赏罚肃而号令明,南安、安定、天水三郡叛魏应亮,关中响震”〔9〕。魏国这才搞明白诸葛亮的主要目标在哪里,虽然“朝臣未知计所出”〔10〕,年轻的魏明帝倒还颇为镇静,说“破亮必也”〔11〕,给大家打打气,命令右将军张郃率领洛阳的中央军预备军团步骑五万人〔12〕,去对付诸葛亮,他自己也立刻赶到长安督战〔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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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真这会儿心里肯定在埋怨明帝:你派军队来就行了,你自个儿跑来前线干什么呀?没办法,皇帝就在长安,为了以防万一(谁能保证出祁山的那支蜀军到底是虚是实呢),他必须留下来对付赵云,让张郃和郭淮去对付诸葛亮吧。

现在公认为,张郃、郭淮带去参加街亭之战的有五万部队,窃以为这是对史料不加分析的草率结论。张郃从洛阳带来了五万中央军,加上郭淮的雍州兵主力和原来守备关中一带的魏国军队,曹真手下的部队至少有七、八万人,按理说分一半给张、郭也没什么。但陇西危急,救兵如救火,如果还是以步骑混合部队去救援,会严重影响行军速度。从魏军选择从平坦的泾水谷地直奔街亭也可以看出,速度是第一要素,因此不能走虽然路程较短但是却较险峻的渭水谷地。所以我姑且猜测一下,参加街亭之战的魏军全是骑兵部队。就算曹真给张郃的是步骑混合部队,“以巧变为称”〔14〕的张郃也必然选择步兵在后、骑兵先行的策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争取时间。

魏国的骑兵在三国之中,是占有绝对优势的,曹操击破乌桓时曾经收罗了不少戎族骑兵〔15〕。“虎豹骑”赫赫有名,与同样以铁骑闻名的西凉骑兵交手时,曾经“纵虎骑夹击,大破之,斩成宜、李堪等”〔16〕。魏国的皇族将领曹仁曹纯、曹真、曹休夏侯尚都是骑兵指挥官出身,因此,那五万中央军中肯定有为数不少的精锐骑兵。而郭淮的雍州兵,出自陇西民风剽悍之地,兵员来自“良家子”,皆“善骑射”,而且常年与羌、胡游牧骑兵作战,可想而知骑兵数量也不少。这样算下来,临时凑个一、两万骑兵是不费事的。

在蜀汉方面,虽然有三个郡的许多城池响应,但是魏国边防军还在坚守包括祁山在内的边境各要塞堡垒;各郡郡兵有被消灭的、有投降的、有叛乱的,也有一些固守城池,如天水郡的重镇上邽(今天水市)、冀城(天水郡首县,今甘肃伏羌县南)〔17〕等,都还在魏国控制下;陇西、广魏两个郡固守城池,仍然忠于魏国。可以说,虽然形势一片大好,但仍然有暗流。摆在诸葛亮面前最紧迫的就是要急速控制祁山和街亭,前一个任务,他决定自己亲自担任,因为夺取祁山和扫平陇西各郡的魏国残余势力、抚慰三个郡的暴动吏民是一个连贯性的任务,军事手段与政治手段必须交融并用,他认为除了自己无人可完成这个任务;而后一个任务,他出人意料地决定交给从来没有独立带兵打过仗的马谡

诸葛亮在得到魏国援军已经沿泾水谷地向陇西前进的消息之前〔18〕,便已经派参军马谡率领裨将军王平、将军李盛、黄袭、张休等诸军,疾赴街亭,抢占要地;行事谨慎,思虑周详的诸葛亮为了对这场至关全局的街亭之战部署得万无一失,又派将军高详为其翼,屯兵列柳城(今甘肃清水县北),列营于马谡军的侧后方,以防备魏军包抄马谡的后路。

诸葛亮的五万大军,除去辎重部队外,战斗部队大约有四万多人。有人根据魏延的子午谷计划就认为辎重部队与战斗部队的比例应该是1:1,却没有考虑到那是因为谷道车马难行,必须由人力运输补给所致;在平坦的大道,有车马运输辎重,承担后勤任务的兵力不会太多,而且后勤在当时主要是由士兵护送的民夫担任,在汉中之战时,蜀汉大臣杨洪就提出了“男子当征,女子当运”的口号,可见军队后勤基本是临时召集的民夫。考虑到街亭的重要性,而且陇西地区已经没有魏国的野战大部队,分兵一半给马谡是合理的,因此笔者估计马谡和高详两军应该在二万人之上,从《马良传》“统大众在前”、《诸葛亮传》“马谡督诸军在前”的记载,也可以看出马谡军的数量相当多。这样一来,马谡军和张郃军在实际交战时的数量相差不会太大,只是一方是骑兵,一方是步兵和弩兵;一方主攻,一方固守,战斗的胜负,就取决于双方主将的指挥水平高低了。

二、失空斩

东汉建武六年(公元32年),光武帝刘秀与雄据陇上的隗嚣曾在街亭周边的陇山一带展开了历时两年的争夺战。刘秀初期集中精兵良将,分路向陇山实施正面进攻,竟被阻于诸要隘之口,不能逾越一步。这是因为在山地作战中,攻者在山隘之前无法展开兵力,正面仰攻只能增大伤亡,而难以攻克。既然马谡“才器过人,好论军计”〔19〕,我想他应该是知道这段历史的,所以他一到街亭,就“违亮节度”〔20〕、“舍水上山”〔21〕,不顾王平的谏阻,把诸葛亮的战前安排置诸脑后。

街亭既然以“街泉”为名,又靠近泾水谷地,自然是不缺水的,不过,水不在山上而已。张郃在仔细地观察了蜀汉军的布置后,见马谡“依阻南山,不下据城”〔22〕,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史称“郃识变数,善处营阵,料战势地形,无不如计”,是一位深明地利的战术大家。他一面派郭淮率一部分兵力去攻击高详,进行牵制;一面“绝其汲道”〔23〕,把蜀汉军修筑的引水上山的渠道给切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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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科学研究得出的结论,一个人要三天滴水不进就会渴死,那一天不喝水会怎么样?估计没有人研究过,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渴死。从地理上看来,街亭属于陇中北部温带半干旱区,交战的时候是二月,白天气温不高,只有几度,但是空气干燥。那一天肯定没有下雨,要是下雨的话,张郃的计策就不会奏效了。大家可以设想一下,穿着几十斤的铠甲,空气里一丝儿水气也没有,用不了几个时辰嘴唇就开裂了,另外还要加上饥饿,没有水,火头兵是没办法做出饭来的;脱水加上饥饿,虽然不会中暑,但士兵们的战斗力是大大降低了。要是我是张郃,还要选几十个人在山下洗洗淋浴、搞搞泼水节什么的,估计效果会更加明显。

张郃没有象马谡设想的那样去仰攻南山,他在等待马谡的进攻,因为任何一个正常的主将,这时候都会下令进攻的,等待下去就是死亡。可惜历来是“上山容易下山难”,蜀军拿着武器、穿着铠甲,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峭的山道往下冲锋(如果他们的速度还能称之为冲锋的话),魏军只要用弓箭,就可以封锁山道,就是蜀军舍死忘生地冲到了山脚平地,在旷野上,步兵又怎么会是骑兵的对手呢?于是乎,“众尽星散”〔24〕,溃败,无可挽回的溃败。

接下来张郃要做的事情就变得比较简单了,只要他下达冲锋命令,养精蓄锐的魏国骑兵可以横扫百里战场,把四散奔逃的蜀军全部歼灭。

可惜,那个和马谡作对的家伙又跑出来和张郃过不去了。文化水平不高、“所识不过十字”〔25〕的王平在战前决定战斗方案的自由辩论中发挥得并不好,这也难怪,毕竟马谡可以和诸葛亮这个铁嘴整夜整夜地聊天,舌辩能力一定很高,不过他并不打算向张郃认输,“惟平所领千人鸣鼓自持,魏将张郃疑其伏兵,不往逼也。于是平徐徐收合诸营遗迸,率将士而还”〔26〕。又是一出空城计!为什么要说‘又’呢?因为之前赵云在汉中战役中就用过一次〔27〕。蜀汉的将军好象特别擅长这种谋略,而且屡试不爽。那么,智勇双全的张郃为什么会中计呢,这又要回到我们前面所推测的,张军是轻骑冒进,与主力有一段距离,而且张郃也很清楚,自己击溃的只是蜀汉北伐军的一部分而已,那么他采取谨慎的措施也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于是,街亭之战以击溃战为结局落下了帷幕,虽然不管在战略还是战术上都是魏国的一次大胜利,但对张郃个人来说,却不够完美,毕竟,他本来可以做得更好的。不知道他在得知真相后,有没有记住王平这个名字。历史证明,王平后来给张郃留下了更深的印象:三年之后,“亮围祁山,平别守南围”,“张郃攻平,平坚守不动,郃不能克”〔28〕,张郃又一次在王平面前栽了跟斗。

在几十里之外(我估计的,既然两城互为依托,应该相距不远)的列柳城,高详在得到噩耗之后也无奈地撤退了。他的人马远少于马谡,如果困守孤城的话,只是死路一条。

此时的诸葛亮已经击破了祁山一带的魏国边防军,而且占领了西县(今天水市西南)、冀城,只要再攻下上邽,就可以控制住整个天水郡,进而兵进街亭。而他派出的分遣队,也已经兵临雍州最偏远的陇西郡城下。可就在这时候,诸葛亮寄予厚望的马谡让他失望了。一着棋错,满盘皆输,现在吃什么后悔药都晚了。不但失去了可以扼阻魏军翻越陇山进入陇右,反攻蜀军的要冲,而且损失了不少精兵,王平带回来的那些散兵丢盔弃甲,惊魂未定,短期内是无法作战的,还会严重影响其他军队的士气。如果继续进兵的话,也许可以在张郃到来前攻下上邽,但那将是置全军于万劫不复之险地,现在,只能退。

按下诸葛亮的烦恼懊悔不提,远在郿城的曹真并不放心张郃孤军去救陇西,但要想率大军远去,必须解决赵云对长安的威胁,于是他立即越过国境,进攻一直盘踞在箕谷装腔作势的赵云军。

前面已经分析过,蜀汉可以抽调出来参加北伐的六万人中,诸葛亮自己带走了五万,那么,赵云所部不会超过一万人;而曹真的大军至少也有五万。众寡悬殊啊,“云、芝兵弱敌强,失利于箕谷,然敛众固守,不至大败”〔29〕。曹真也并没有穷追猛打,汉中一带地势险要,待久了让蜀军切断粮道可不得了,而且经过这次试探性攻击,他掌握到赵云军确实没有威胁长安的能力,于是,他放心地率领大军西去,包围了固守月支城的安定郡叛军,叛军的头领杨条倒是识时务,谓其众曰:“大将军自来,吾愿早降。”遂自缚出,三郡皆平〔30〕。

第一次北伐就到此为止了,有人欢喜有人愁。对魏国来说,收获最大的是陇西一带的汉族反魏力量都暴露出来了,三郡之乱不啻为反魏亲汉势力的一次武装大游行,也因此被魏国政府连根拔起。对蜀汉来说,损失甚大,最遗憾的是丧失了轻取陇西的最好的一次机会,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作为第一直接责任人的马谡则理所当然地被送上了断头台,胜利者不受指责,你要是违背上级指示打了胜仗,最坏也能闹个功过相抵、不予表彰吧,要是打了败仗,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自找的嘛。作为用人不当的统帅,诸葛亮也引咎降职,把自己降成了右将军,蜀汉暂时笼罩在战争失败的愁云惨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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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乘虚而入

228年(魏太和二年,蜀汉建兴六年)九月,击败了蜀汉军队,收复天水、安定、南安三郡之后,魏帝曹睿志满意得,便答应了大司马、扬州牧曹休伐吴的提议,命骠骑大将军司马懿配合曹休的攻势,从荆州进取,并派在对蜀战争中建立殊勋的左将军张郃“督关中诸军”去支援司马懿。结果出乎意料,轻敌冒进的曹休中了孙吴大都督陆逊的埋伏,损兵折将,大败而回,曹休也羞惭而死。

荆州方面的战争准备也不顺利,司马懿本来准备用水军顺沔水入长江进攻孙吴,这也是在江汉平原的大规模战事中通常采用的行军方式,可以有效地保证后勤。但是水军的训练花了很长时间,到可以进军时,已经进入冬季水浅季节,大型的运输船只无法行驶,战事只得中止。〔31〕

大概是战争期间边境封锁严密,蜀汉的情报系统并没有及时地得到魏吴战事的准确信息。直到十一月,蜀汉右将军诸葛亮才得到了“魏兵东下,关中虚弱”这一极为重要的消息。这时蜀汉军队经过数月的整训,已经从第一次北伐的失败中恢复过来,“戎士简练,民忘其败”〔33〕。诸葛亮决定乘着这个机会,再次发动北伐。

蜀汉参加第二次北伐的军队具体数量已不可考,不过应该跟第一次差不多,因为时间上仅相隔数月,不会有太大的变化。《魏略》中也有蜀汉军“有众数万”的描述。将领则有镇北将军魏延、参军杨仪、讨寇将军王平、扬武将军邓芝等人,老将赵云在次年去世,这时大概已经难以从军了。

与第一次北伐攻略偏远的陇右不同,这次诸葛亮的目标直指关中,所以选择了最快捷的路线,出散关,取陈仓。之所以用这条路线,一是因为曹魏在陇右加强了防备。二是因为既然是乘虚而入,当然要越快越好了,要是等张郃大军从荆州赶了回来,就大势不妙了。

先锋大将魏延又向诸葛亮提出了“请兵万人,与亮异道会于潼关”的计划〔34〕。应该说,这个计划可行性比上一次北伐时大大增强了,如果蜀汉大军进展顺利的话,可以在十几天内打到长安城下,这样,魏延那支迂回突袭部队的危险性就大大降低了。但谨慎的诸葛亮考虑再三,还是再一次拒绝了这个计划,他不想冒险。后来的战局发展表明,他的谨慎是有道理的。

镇守雍、凉的曹魏大将军曹真精通军略,战争经验丰富。他早就料到蜀汉军队损失不重,必然再度进攻。而上一次在陇右吃了亏,这次有很大可能会效韩信之举,从武都出散关由故道而进。武都郡虽然在曹魏管辖之下,但地广人稀,驻防兵力一向很少,要阻击蜀汉大军,有两个地方,一是关中与汉中、巴蜀之间的咽喉——散关。这里是秦岭西端与陇山分界处,依险立关,笔者一直很奇怪曹真为什么不在这里凭险设防,却百思不得其解。二是历史上著名的陈仓。陈仓,古称西虢,周文王母弟虢仲受封于此。秦武公(公元前687年)设虢县,秦孝公(公元前361年)设陈仓县。曹真就派了两个将军去修复陈仓城,加强防御。

陈仓属于曹魏扶风郡,位于八百里秦川的西缘,属于平原上的城市,远不及散关险要,但这里却是西北、西南通向关中的交通要冲。西可去天水郡,西北有大道直通安定郡,西南与武都郡相连,向东则是长安。如果非要给曹真设防陈仓找一个理由的话,那就是,不光是为了对付蜀汉,而是为了整个雍、凉地区的安靖。只要控制住了陈仓,哪怕雍、凉被蜀汉军队或是其他什么势力(如西羌)占据,曹魏大军也可以从陈仓随心所欲地打击敌人而使敌人难于设防。而且渭水就从陈仓流过,物资补给也是非常方便的。

前面浪费了这么多笔墨,却忘了介绍一下曹真在陈仓安排的人选,真是失职啊。其实我不介绍,相信看过《三国演义》的朋友也知道,不就是郝昭嘛,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叫王生的将军,不过史书上没有介绍他,所以咱们就一笔带过了,下面重点介绍郝昭。

郝昭是太原郡人,对于他,《魏略》给了两个字的评价:“雄壮”。也就是这个人非常有气魄的意思。他很年轻就从军,通过不断立战功,一直升到杂号将军。在守陈仓之前,郝昭已经在河西一带(今甘肃西部)干了十几年的警备区工作。他干得不坏,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都怕他服他,不敢做乱,从而有效地维护了当地的政治稳定和社会治安秩序。曹真任用他看来确实是有道理的。

事实证明,他没有辜负曹真的希望。郝昭刚到陈仓上任没几个月,数万蜀汉军队就兵临城下,而他的部下不过一千多人。关中魏军主力尚在荆州未返,长安还有一点兵,但要防守那么大的城市已经吃力,恐怕他们最迫切的愿望不是来救陈仓,而是指望陈仓能够多拖延一下蜀汉大军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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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书上没有记载陈仓城的规模,不过我们可以按照那个时代的普遍标准来推测一下。陈仓自古有城,但经过东汉末年的多次战争,已经荒废,所以当时的陈仓实际上是郝昭和王生在旧有时间上新筑的。时间有限,周边也没法动员大量的民工,所以该城规模不会很大,不过这也倒符合守城法则,一般来说,“小而坚”的城池是很难攻打的。当时城池多数有内、外两道城墙,不过陈仓由于时间和人力的原因,只有一道夯土城墙,墙上应该有木制的敌楼,方便守军向攻城之敌放箭,城外还挖有堑壕,以阻止敌人靠近城墙。小城考虑到利于防御的因素,一般只有一个城门,而且开在可能来敌的反方向,也就是说陈仓的城门最可能的方向是开在东面,西、北、南皆不留门。城内应该构筑有高台,这是秦汉以来筑城的传统项目,官署位于高台之上以控制全城,在守城战中也可以作为最后的防御据点。

诸葛亮对攻克陈仓是有信心的,因为双方在兵力上的差距实在是太巨大了,不过抱着“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想法,他还是派了一个叫靳详的手下去劝降。靳详也是太原郡人,而且还和郝昭很熟,本来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一大喜事,可郝昭没给老乡丝毫面子,站在城楼上说:“你很熟悉魏国的法律(估计这靳详跟姜维一样,是曹魏降官),也很熟悉我的为人;我受了国家太多的恩惠,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你就不必再费口舌了。回去告诉诸葛亮,让他来攻城吧!”〔35〕

诸葛亮是最喜欢德才兼备的人的,你要是一劝就投降,他还看不起你。所以靳详回去把郝昭的话这么一学说,诸葛亮就感兴趣了,又派靳详再去劝降。这次郝昭就不客气了:“我认识你,我的箭不认识你!”赤裸裸的威胁啊,靳详同志没辙,只好回去了。

什么也不用再说了,诸葛亮下达了攻击命令,第二次北伐中第一次也是决定性的一次战斗——陈仓围攻战(对曹魏这边来说是陈仓保卫战)正式开始了。

四、陈仓的奇迹

整个战役中,双方的攻守应对就象《墨子·公输》一书中墨子与鲁班搞战争演习的翻版。一开始,诸葛亮准备乘军队士气正锐,靠迅速登城决胜,因此造云梯冲车,同时进攻城墙。云梯是一种巨大笨重、结构很复杂的登城器械,冲车的主要功能是以冲撞的力量破坏城墙或城门,也轻便不到哪去。蜀魏之间交通不发达,估计这云梯冲车不是从汉中带来的,那么肯定就是蜀汉军破坏了陈仓周围的环保,大量砍伐树木制造的。考虑到时间因素,这些器械相对于教科书里的原版,也要轻便简单许多,因此防御力不很强。这就给了郝昭机会了。你用云梯,他就发射火箭(箭头上裹油布点燃),将云梯烧毁,站在云梯上准备登城的蜀汉军,逃没处逃,跳没处跳(实在是太高了啊,怎么也得有八九米吧),都被烧死。你用冲车,郝昭早就把一批大石凿上眼,用绳索穿定,对准冲车打下,冲车都被打碎,蜀汉军还是不能得手。

急攻不行,诸葛亮下了狠心,要玩就玩大点。又把陈仓周围的大树砍了一批(同志们哪,现在知道为什么黄河会变黄了吧),造了一种叫“井阑”的东西。这玩意其实就是官渡之战袁绍军使用的高橹的升级型号,高达百尺,换算成米得有二十三米高,差不多六层楼了,居高临下,可着劲地往城墙上射箭。俗话说:站得高,射得远,井阑的精髓就在于我射得着你,你够不上我,气死你!

虽然说早在二十八年前,魏军就发明了投石车来对付高橹,可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保密的缘故,这种技术显然没有得到推广,也没有作为制式装备发到陈仓守军手中。所以,在面对高橹的第二代产品井阑时,郝昭毫无办法,他的弓箭手无法继续在城楼上压制蜀汉步兵了。堑壕很快被蜀汉军用装满了泥土的布袋填满,再坚守城墙除了白白牺牲外,已经没有意义。于是郝昭下令撤退。

撤?!往哪撤?陈仓就那么大点,难道还要象斯大林格勒那样玩巷战不成?当然不是,随机应变是一个将军成为名将的先决条件之一,而郝昭无疑已经具备了这个条件。他迅速地调动人手,在夯土城墙后又造了一道墙。这样一来,由于拉大了距离,城外的井阑够不着内墙,而进入外墙的蜀汉军也被内墙给挡住了。

乘双方选手进入僵持阶段的空隙时间,我们来探讨一下内墙是怎样建成的。首先,它肯定不是用砖头砌的,砖墙虽然修起来又快又坚固,但三国时期还没那技术。其次,它也不是用石头垒的,或者说,主体结构不是石头。原因很简单,陈仓是一个黄土平原上的小城,不怎么产石头,城内原来囤积的石头不少已经在前一阶段的战斗中消耗了,剩下的还得省着用,谁知道援军啥时候来呢?再次,它不是夯土筑就的。虽然夯土筑城在当时已经是一种没有丝毫难度的技术,陈仓也有很多地方可以取土,但夯土需要大量的人力和时间,而这两样,激战中的陈仓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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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排除法否定了以上三种主要筑城原料后,我们可以得出最后的结论:内墙,它是木制的,这是唯一一种既不需要高精尖技术、原料也容易采集而且不需要过多人力和时间就可以建成的城墙。它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太耐久,不过作为应急性措施也足够了。

木料从何而来呢?蜀汉军可以在城外到处砍树,陈仓城里可没有那么多树可砍,那会儿城市里也不兴搞公园哪。郝昭前思后想,左右为难,最后坚定地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拆!”随着一声令下,无数的门板、床板、棺材板、桌面、屋梁被收集起来,在蜀汉军的必经之路上构筑了一道不美观但很实用的城墙。城墙后面是武装到牙齿的魏军士兵,在他们后面是家园被毁、悲戚难言,在乱世中又一次饱受苦难的城中百姓(关中的十二月,气温可是零下啊)。

耗费那么多精力制造的井阑用了一次就失效了,郁闷的诸葛亮又暗中开掘地道,准备挖到内墙后面偷袭。可惜《墨子·备穴篇》中早已经讲述了如何用水缸来监听地道的方法,郝昭虽然未必读过这本书,但多年征战的经验也不是白给的。他在墙后挖掘了壕沟,把从地下出来的蜀汉兵统统截杀。

屡攻不克,诸葛亮心急如焚,而在千里之外的洛阳,魏帝曹睿也是坐卧不安。他现在知道蜀吴联盟的威力了,魏军虽强,却是两线作战,一个应对不当就会疲于奔命。把关中军从荆州调回来增援是不切实际的,时间上来不及不说,就算日夜兼程赶到了,那也是疲兵,闹不好还会被敌所破。所以他只是召张郃快马回京。

陈仓围攻战进行了十几天以后,张郃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了洛阳,曹睿早就等不及了,也没等张郃喘口气,马上在河南城召开誓师大会,让张郃率领洛阳的卫戍部队——三万南军和北军出征。为了体现自己对张郃的重视,还派出了皇家宿卫军武卫和虎贲各一部给张郃当卫队〔36〕。

眼看着要出发了,曹睿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焦急,问张郃:“你说你到的时候,陈仓会不会已经失守了?”张郃是在汉中长期作过战的人,对跨秦岭补给的困难性了如指掌。他胸有成竹地回答道:“您别担心,我估摸着我还没到,诸葛亮已经撤退了;我算了一下,他的粮食从现在开始,还支持不了十天。”〔37〕

五、不是结束的结束

事实证明,张郃是个对于后勤工作很了解的指挥官。虽然蜀汉参军杨仪在后勤方面是把好手,但他个人的努力无法克服秦岭天险带来的困难。在围攻了陈仓二十多天后,诸葛亮知道自己已经不得不撤退了。虽然自己仗着人多,轮番日夜不停地攻击,让城内的魏军累得够呛,但没有粮草,即使攻克了陈仓,又如何应对曹魏援军的反扑呢?荆州的魏军大概已经快回到长安了吧。诸葛亮长叹一声:“撤吧。”

事实同样证明,曹真也是个对于后勤工作很了解的指挥官。在陈仓苦苦支撑的日子里,他虽然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可也没闲着,天天掰着指头计算着蜀汉军的补给情况。“是时候了。”他叫来了将军费曜,这是他使得很顺手的一员将领,当年就是费曜平定了酒泉郡张进的叛乱。“蜀人被郝昭顶了这么久,已经到了最虚弱的时候了,就让费曜去完成最后一击吧。”

“终于结束了!”郝昭瘫倒在地上,二十多天没有合过眼,他的精力快被耗尽了。陈仓之战的辉煌是他用生命之火点燃的。他为此被封为列侯的爵位,并受到了魏帝曹睿的亲切接见。不久之后,郝昭去世,临终前回忆了自己为了作战需要经常挖坟取棺材板的经历,以此叮嘱儿子千万不要厚葬自己。这位一战成名的名将,就此辞世〔38〕。

与大多数职业军人一样,费曜是个很尽职的人,他在蜀汉军撤离陈仓后不久就赶到了曾经的战场。并从郝昭等人的讲述和目睹之现象判断蜀汉军受了重大的损失(诸葛亮在撤退前必然烧毁了一切带不走的笨重物件,例如那些巍峨的井阑),杀敌立功的想法刺激着他身体里的每个细胞,他迅速做出了决定。统率骑兵的王双将军率部全速追击蜀汉军,自己带着步兵随后跟进。按他的推想,蜀汉军伤亡惨重、士气低落,只要用骑兵一冲必然溃散,那将是一次不下于当阳的大捷呀!

王双将军跟他的上司一样,也是个尽职的军人,他毫不犹豫地率领手下的铁骑扑向十倍于他们的敌人(将军带的兵至少得有一千,作为魏军中长期与羌族作战的西北军,骑兵与步兵的比例要小得多,因此我估计王双部骑兵在三千左右),扑向前方的陷阱。

诸葛亮是个很谨慎的人,他总是很小心地保全着部下这几万军队,这是夷陵惨败后蜀汉仅存的国防力量了,所以在攻城战中,他总是使用计谋和器械,而不肯不计伤亡地让士兵去与守军消耗。因此,蜀汉军队的损失主要是物资上的,在人员上的伤亡则没有费曜想象的那么多。由于谨慎,诸葛亮在撤退时路过的狭窄险要之处安排了伏兵,这只是一种保险措施,他并不肯定魏人一定会追来。当然,只要他们敢追来,他们就回不去了。

王双的骑兵很快进入了蜀汉军的伏击圈,以有备击无备,战斗结果没有什么悬念,更何况蜀汉军中大量装备的强弩正是骑兵的克星。第二次北伐中最后一次战斗结束了,整个战争中最倒霉的人——王双,被蜀汉军杀死了〔39〕。他的头颅价值很大,可以重新鼓舞起蜀汉军队的士气;同时也证明了一个事实:虽然蜀汉军队不善于攻城,但在有利地形下,蜀汉步兵手中的连弩可以战胜曹魏强大的骑兵。因此,在以后的几次北伐中,诸葛亮尽量避免攻击有良好防御工事的敌人而选择运动战,而且是尽量在自己选择的地点与敌人交锋。同时,也证明了诸葛亮的谨慎是有用的,撤退时设伏仍然将作为蜀汉军队的作战原则之一坚定地执行下去,并将继续取得战果。

第二次北伐是一场在表面上皆大欢喜的战役。曹魏方面,曹睿可以向他的臣民们宣传自己又赢得了一次胜利,以抵消曹休战败带来的消极情绪;曹真受到了增邑的奖赏,这是他料敌于先所应得的;张郃虽然行程数千里,一仗没打,可好歹是没有功劳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疲劳嘛,被晋升为征西车骑将军。蜀汉方面,诸葛亮虽然没有完成战略目标,但累死了郝昭(既然有人把诸葛亮之死归功于司马懿,那么郝昭之死归功于诸葛亮也是说得走的),杀死了王双,还是有所安慰的。最倒霉的就要数王双了,身首分离不说,自己作为敌人的战绩被大肆宣扬,而他为之献身的祖国却有意隐讳不言,仿佛他根本就没存在过,更别说追认为烈士,家属享受待遇了。曹魏将荣誉归于活下来的郝昭,为此就不得不遗忘死去的王双,真是同人不同命哪。

六、小人物的狗屎运

公元229年(魏太和三年,蜀汉建兴七年)春,镇守陇右的雍州刺史郭淮正在给上级写陈仓之战的报告,就得到了一个坏消息:贼又来矣!蜀人又进攻了!

“他们就不能消停消停吗?”郭淮感觉自己已经达到出离于愤怒的境界了,蜀汉军的精力也过于旺盛了,才打完两场战斗没多久,本来想着怎么也得歇几个月吧,他们又来了!

让郭淮稍稍感到欣慰的是,这次蜀汉军的进攻规模不大,带队的将军是名气近乎于无(因为从来没打过什么胜仗)、能力非常普通的陈式,进攻的目标既不是陇右,也不是关中,而是武都和阴平二郡。

这两个郡本来属于少数民族聚居区,这从那儿的行政区划多为道而不是县就可以看出来,按汉制,蛮夷聚居的地区叫道,什么武都道、阴平道的,给人的感觉就是蛮荒之地。更别说十多年前曹操放弃汉中的时候,已经把武都的氐人部落五万余迁徙到天水、扶风一带,现在那里更加荒凉了,从经济角度看,这两个郡实在没什么用处,财政上还需要中央补贴,到那当太守都带有发配性质,一准是没什么后台。

可是从军事角度看,这两个郡的意义又确实重大,它们形成了魏蜀边境上的一个突出部:

武都郡辖境相当于今甘肃舟曲以东、礼县以南、武都以北以及陕西凤县、略阳以东地区。对魏国来说,掌控了武都,可以南逼剑阁、东击汉中,而一旦蜀汉得到了该郡,就可以向北威胁陇西、南安、天水、广魏、扶风五郡,让曹魏边防军防不胜防,顾此失彼。那些对三国地理不甚了了的朋友可能被这么多地名转得有点晕乎,这么说吧,祁山在武都郡正北,陈仓在武都郡东北,大家可以明白它对北伐来说有多重要了吧。

阴平郡辖境相当于今四川、甘肃两省交界处的白水江流域及四川的涪江上游地区。曹魏从阴平出兵,东可以进叩白水关,南可以从左担道偷袭江油,西可以从汶山郡迂回进攻成都。而对于蜀汉来说,得到阴平的主要作用就在于可以让防御更加完善,后来邓艾偷渡阴平灭亡蜀汉,就是攻占了阴平郡以后的事儿。

相信通过以上的介绍,大家应该能够明白诸葛亮为什么要在陈仓之战后不久又立刻进攻二郡了。以前曹魏的军事重心在淮南和襄樊,但是通过两次北伐,其中央政府已经意识到蜀汉的威胁,必然会做出调整,甚至可能发动大规模的报复性进攻。那么,占领突出部,把蜀魏边防线拉平,从短期来看可以加强防御力,从长远来看可以进取陇右。而且,两次北伐未得寸土,对士气民心多少有点影响,如果能占领这两个郡,那在政治上的意义就太大了。

有“方策精详”之称的郭淮显然是很明白二郡的军事意义的,而且即便没有,他也得出兵哪,谁让他是雍州地区最高军政长官,守土有责呢?更何况,对付陈式这种小角色,他自信还是有把握的。

可郭淮精,诸葛亮更精。魏军还没和陈式军碰头呢,郭淮又得到了一个坏消息:诸葛亮的大军正在向建威进发!〔40〕

在地图上可以看出,建威在武都、天水交界处,再往北走上几百里就是祁山了。郭淮当时汗就下来了:这是要断我的后路,想把我包圆啊!撤,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日本著名导演黑泽明拍过一部很经典的电影《七武士》,片子里那位身经百战的武士教育手下说:“打仗就是个跑,进攻、撤退都需要跑,要是跑不动了,那就完蛋了。”应该说,魏军在这方面的素质是非常过硬的,虽然来的时候已经跑了几百里地,耗费了大量的精力,但出于对生命可贵的感悟,大家齐心协力,仍然跑出了很高的水平,终于在诸葛亮截断他们后路之前逃出生天。至于在二郡的那些地方军,就生死各安天命吧。

二郡加起来有十座城池,其中武都七座[下辨(今甘肃成县西北)、上禄(今甘肃西和县东南)、故道(今陕西宝鸡市西南)、河池(今甘肃徽县西北)、羌道(今甘肃宕昌西南)、武都道(今甘肃西和县西南)、沮县(今陕西略阳东)],阴平三座[(今甘肃文县西北)、甸羌道(今四川平武西北)、刚氐道(今四川平武东,产金、银)]〔41]。虽然曹魏一直不重视二郡,没有多少军事力量,但到底是边防重地,就算每座城只有几百守军(平常维持个治安,镇压一下少数民族的完全够了),那也有好几千人。陈式的地位不高,手下的兵力也有限,如果能有郝昭那样的善守之将坐镇,那么二郡也不是那么好吞的。

可惜郝昭毕竟只有那么一个,而且已经死了。二郡的曹魏边防军由于长期在老少边穷地区驻防,待遇很差,所以没有爆发出出乎诸葛亮意料之外的战斗力。很快,陈式就将二郡完全占领,史书上没有详细记载攻防战的经过,那往往就意味着实在没什么可写的,因此,笔者大胆地估计陈式实际上没有经过什么战火的考验,而是充当了接收大员的角色。

“我可是蜀汉建国以来第一个开疆拓土的将军啊!”陈式心里美滋滋的,在诸葛亮老谋深算的部署、郭淮的通力“配合”而形成的共同作用下,终于成就了这个小把戏的辉煌业绩。

三次北伐可以说是蜀魏战争史上死人最少的一次战争,而对蜀汉来说,实际收益不小,喊了几年的北伐,现在终于出成果了。就个人来说,诸葛亮是最大既得利益者,他很快就被皇帝重新恢复了丞相的职位,虽然他一直干着丞相的工作,但由于街亭之败的缘故,待遇和级别却没跟上,这次总算一雪前耻了。陈式则在得益者中排行第二,本来他在高手如林的蜀汉众将中是以善逃而闻名的:汉中之战他被魏将徐晃打得大败,许多部下慌乱中坠下山谷而死,唯有他平安脱险〔42〕;夷陵之战他指挥水军,全军大溃败之际也是他“果断”地弃船登陆转进,顺利地逃出生天;而这次他终于为自己正名了。

而对于曹魏来说,这次战争就象没发生过一样,在任何当事人的传记里都找不到有关此事的记载。仿佛蜀汉军队是跑到一块无主之土上去修了几块界碑,而曹魏军队在旁边看了看热闹而已。

七、和平之雨

公元230年(魏太和四年,蜀汉建兴八年)秋七月,对蜀汉的屡次进犯已经不胜其扰的魏帝曹睿,命令大司马曹真、大将军司马懿伐蜀。这也是自十年之前,魏征南将军、荆州刺史夏侯尚击破蜀将刘封、占领上庸地区三郡九县以来,曹魏第一次对蜀汉采取攻势。

进攻计划是由曹真提出来的。以“鸷勇”著称、战功显赫的曹真怎么能忍受半路出家的诸葛亮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太岁头上动土呢?从经济上来说,蜀人连年来犯,边民无法安心生产;从军事上来说,军队屡次集结,大耗粮草,蜀人却不与决战,只是避实击虚,弄得强大的魏军反被斩将夺城,士气也逐渐低落。再说,兵法上也说过: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偶也不知道哪部兵法上说过)嘛。打,打他丫的!

军人是很讲究雷厉风行的,曹真立刻上了表章,建议利用曹魏在兵力上的巨大优势,分兵数路进攻蜀汉,自己带主力走218年曹操进攻汉中的老路,从斜谷进军。但这个计划一递上去,就遭到了司空、录尚书事陈群的反对。陈群以曹操进攻张鲁之战作为例证,提出在补给上,曹魏目前没有力量进行这样大规模的进攻性战役:“斜谷险阻,难以进退,转运必见钞截,多留兵守要哦,则损战士”〔43〕。陈群是魏文帝指定的三大托孤辅臣(另外两个就是曹真和司马懿)之一,又事实上承担丞相一职,为百官之首,年轻的曹睿对他还是十分敬重的。而且人家说得确实有道理,补给困难,粮道容易被蜀人截断,如果在补给线路上安排重兵防备,那前线兵力又不够了,确实是两难哪。这蜀人是可恨,是该打,可什么时候出兵,再议,再议吧。

曹睿还在犹豫,曹真可忍不住了,他借着到洛阳受封大司马的机会,当面向曹睿灌输了“数道并入,可大克也”〔44〕的必胜信念,把小皇帝鼓动得热血沸腾。为应对陈群在补给上提出的责难,他也对自己的计划做了修改,把主力进军路线改到了子午谷。这地方想必知道魏延的读者都知道,当初魏延就看中这条谷道的出口离长安近,反过来说,魏军从这进军,补给要比斜谷方便得多。

陈群一看这架势,知道自己拦不住了,他是贤相,可从来不是诤臣。于是乎,先对子午谷进军计划仍批判了一番:“陈其不便”〔45〕,然后话锋一转,讲起了如果进军的话,该怎么怎么搞军事后勤工作。曹睿挺不耐烦,你赞成就行了,那个什么什么,技术方面的问题,你直接跟大司马商量去吧。

经过紧张的准备,粮草、衣甲、军械俱已齐备,这时已经是八月了。曹睿亲自在洛阳搞了个誓师大会,曹真率领关中军团的主力从长安出发,走子午谷南下,另一路主力则以荆州军团为主,由司马懿率领,沿汉水而上,从上庸地区的西城进攻,两路军马约好在汉中的经济、政治、军事、文化中心——南郑县会合。另有两路牵制性的偏师,一路仍走斜谷道,另有一路进攻武都(三国志记为武威,明显错误,武威在凉州呢,倒是武都郡有武都和建威两个地名,都在天水郡以南,都比较靠谱)。

这里有个小小的问题,按照《三国志·后主传》,曹真走的是斜谷,由子午进军的是张郃。这有可能是蜀汉情报不够详细,出现了失误,因为《三国志·曹真传》明确说的是曹真从子午进军,既然是魏军进军路线,当以魏书为准。

诸葛亮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因此从229年冬开始,就在南郑的西、东两个方向修筑了两个军事要塞:汉城和乐城,看样子是准备凭险固守。可实际上诸葛亮和曹真一样,都坚信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因此在得到魏军进攻的消息之后,诸葛亮就准备西征,你打我的汉中,我就打你的陇西。不是有首老歌这么唱的嘛:“到敌人后方去……让敌人顾西不顾东,让敌人兵力不集中!”当然那时候诸葛亮还没那么高觉悟,不过“避其锋芒,击其惰归”的道理诸葛亮还是明白的。可最关键的是,蜀汉的军队实在是少,要防御都很困难,又怎么进攻呢?盘算来盘算去。诸葛亮就打上了李严的主意了。〔46〕

驻防江州(今重庆)的前将军李严正过着舒坦的日子,可以说在整个四川东部地区他最大,除了永安都督陈到是刘备的老部下,他动不了之外。基本上他可以说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了。就整个蜀汉来说,他手上有占全国军队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兵力,真称的上举足轻重。诸葛亮准备北伐的时候,就让李严带兵到汉中镇守,李严哪肯离开自己的地盘,不但不来,还要求诸葛亮把四川东部的五个郡划为巴州,由他自己来当刺史。这种带有军阀割据性质的要求,当然遭到诸葛亮的反对,而李严当然也就托故不来汉中。

现在曹魏大兵压境,诸葛亮再次召李严到汉中救援。李严回了封信,绝口不提打仗的事,却提了几句“听说司马懿和阿猫阿狗什么的都开府了啊”。这什么意思呢,开府从意思上来讲,指的是某一级官员成立府署,自选僚属,汉制仅三公、大将军可以开府,这明显是伸手要官啊。诸葛亮是谁,人中之精(简称人精),他对李严肚子里那点小算盘清清楚楚。三公和大将军这么崇高的职位是不能给的,低一级吧,晋升李严为骠骑将军(相当于元帅),这是仅次于大将军的武官了,金印紫绶,位同三公,基本上满足了李严的条件。同时还让李严的儿子李丰当了江州都督督军,李严不在的时候代理一切军政事务。

李严这下子心满意足了,自己已经是一人之下(这个一人明显是诸葛亮,后主还没亲政呢),万人之上了,地盘也有儿子管着,他也就不再讨价还价,带着二万江州军前往汉中增援,加上汉中军团的五六万人,蜀汉的兵力已经相当雄厚,诸葛亮率军列阵于南郑以东的城固、赤阪,这两个地方都靠着沔水,交通便利,不管魏军从子午来,还是从西城来,都必经此二城。一场火星撞地球的大战似乎已经不可避免。

战争的火焰终于燃烧起来了。魏军前锋抵达了赤阪以北的兴势,这里有蜀汉设置的军寨,是汉中的第一道防线。笔者一直很奇怪魏军怎么会跑到那去,因为兴势正对着骆谷的南口,可史书上并没有魏军从骆谷进军的记载。不管是因为迷路还是其他什么理由,魏军确实进军到了兴势,而且大概是太疲倦了,他们没有立即进攻,而是在敌寨前方的山谷中安营休息。这支魏军的统领是偏将军(相当于少将)夏侯霸,他的父亲就是曹魏名将夏侯渊,十几年前葬身于汉中定军山下,因此夏侯霸对这次伐蜀战争感到很兴奋,他觉得为父报仇的机会到了。〔47〕

事实上,兴势的蜀汉守将比夏侯霸还要兴奋。史书上很吝啬的没有留下这位守将的名字,但他的进攻欲望无疑非常强烈:既然魏人不来进攻我们,那么我们就去进攻他们!实际上这次进攻完全出乎魏军的意料,这个,进攻的一方好象是咱们吧?!可惜战争之神从来不会只站在兵力上强大的一方,要不然血腥残酷的战争就不会那么有趣了。魏军措手不及,在军官的呵斥下,他们慌乱地抓起兵器,去与那些人数远不及他们,却气势汹汹地敌人搏杀。

夏侯霸的心情糟透了。眼前的画面非常象那次导致父亲身死的战斗,历史不会重演的!夏侯霸咆哮着,冲到第一线的鹿角处,把一个又一个企图突破防线的蜀军砍倒,鲜血染了满身,但仿佛杀不尽的蜀人在黑夜的掩护下,仍然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援军来了!”喊杀声惊动了后续的魏军,他们沿着狭窄的谷道陆续来援,蜀汉军知机地撤退了,夏侯霸终于松了一口气。

兴势之战只是一次小战斗,但却基本体现了曹真所部魏军在这次伐蜀战争中所遭遇的情况。关中军团无法突破蜀汉军的外围防线,在坡陡路险的谷道中作战,魏军根本无法发挥出他们的兵力优势,攻势被迫停滞下来。司马懿率领的魏军遭遇也基本相同,虽然《晋书》极尽吹捧之能事,说司马懿打到了朐(音渠)肕,但这也未免太夸张了。所谓的朐肕,就是巴东郡朐忍县,在今天的重庆市云阳县西部,司马懿要真的穿越大巴山,到了朐忍,那不是跟他的进军路线相反了吗?《晋书》里另外提到的一个被司马懿攻占的地名是新丰县,蜀汉也没有这个县,巴东郡倒是有个汉丰县,可前面说过他根本不可能去巴东啊。莫非是个亭?带着几万大军打了一个多月,才攻占一个亭,有啥好吹的?既然没什么可吹的,而史书上又一本正经地吹嘘了一番,那只能说明司马懿也没什么真正的收获。

战争很快持续到了九月,中华大地的西部地区普遍连降大雨,关中的伊水、洛水、河水(黄河),汉中的汉水都泛滥成灾,栈道被冲毁了多处,本来就困难的补给线愈发难以维持了。曹真进退两难,只好在汉中苦撑,魏帝曹睿却在忙着“治宫室”,平时没事泡泡美女,打打猎什么的,浑没将十余万大军的生死放在心上。

皇帝不急,总有人会着急的(注意,不是指太监)。管理皇帝私房钱的少府杨阜终于忍不住了,上疏提出“年凶民饥”、“军用不足”〔48〕,提醒皇帝要立刻撤军,顺便还劝皇帝节约一点,当然这后半部分自动被喜欢享受的皇帝过滤掉了。早就反对出军的陈群乘机也上表建议撤军。

在淋了三十多天的秋雨之后,曹真终于接到了皇帝命令撤军的诏书。虽然是来得晚了一些,但总算可以撤了。一声令下,各路大军原路返回,蜀汉军遥望相送,这正是:情深深,雨朦朦,不堪回首望汉中。

八、阳谿

战争就这么完了?当然没有。前面咱们不是说过诸葛亮要以攻对攻搞西征吗?镇北将军(相当于中将)魏延和讨逆将军(相当于少将)吴壹在两军相持之际,率领一支蜀汉军,西入羌中,准备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搅个天翻地覆。

说了半天,这个羌中在哪呢?其实,我也不知道。羌族分布很广,几乎遍及整个中国西部,羌中无非就是说魏延、吴壹去的是羌族聚居区,这等于没说。〈晋书·北狄传〉有言:“西北诸郡,皆为戎居”。这可是一片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区域,您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在哪?好在杨戏写的〈季汉辅臣传〉里还是给了我们宝贵的线索。“建兴八年,(吴壹)与魏延入南安界”〔49〕。这就说明了,蜀汉的这支敌后军团,并没有跑多远,而是直接进入了陇右南安郡。

那么,南安郡有羌族聚居区么?当然是有的。史书上多次提到过,东汉王朝在征服羌族部落后,就把他们安置到西北各郡,其中陇西郡是一个重要的羌族聚居区,三次东汉羌族大起义,都跟陇西密切相关。而南安郡就是汉灵帝的时候,从陇西郡分出来的一部分。

蜀人居然到了南安!这个消息让雍州刺史郭淮万分震惊,大军正在进攻汉中,怎么蜀人还有力量进攻?虽然没搞清楚蜀汉军队是怎么过来的,但他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出兵!求援!

曹真手下的大将费曜一直率部镇守陇右,防备羌胡。他得到郭淮的报警后,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即率部来援,与郭部合兵一处。论军衔,费曜是后将军(上将),比郭淮的建威将军(少将)高;论山头,费曜是关中军团,是主力部队,而郭淮的雍州军只能算地方部队。所以,这支临时联合部队理所当然以资历老而能力不足的费曜为首。

费、郭二人经过一番分析,都认为应该尽快出兵把这支蜀军赶走,如果让他们待长了,本来就不怎么安分的陇西羌胡肯定会闹腾起来。到时候,他们两个别说乌纱帽,连脑袋能不能保住都成问题。况且,蜀军能绕过伐蜀大军团,深入南安腹地,说明兵力也不多,否则难以隐蔽行藏。

费曜久经沙场,郭淮智勇双全。而且魏军在兵力上、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上都是占据优势的,反之蜀汉军则是无后方作战,可以说魏军胜算是比较大的。可惜他们还不知道,他们的对手是蜀汉硕果仅存的开国名将魏延,后者已经精心安排了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战场和一个意想不到的结局。

阳谿!想起这个名字,郭淮觉得心头仿佛在滴血。那么多勇敢的将士,就死在这个连地图上都没有标出的小山谷里!蜀汉一直缺乏骑兵,挺进敌后的部队虽然是精兵,但也是步兵为主的。如果是野战的话,恐怕难以抵挡曹魏铁骑的冲击,所以魏延选择了阳谿,这是南安羌族聚居区内的一个山谷,骑兵在这里发挥不出优势,蜀汉步兵的连弩却可以很好地展现破甲摧锋的威力。“夫地形者,兵之助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魏延知地形而善用,所以他胜了。魏军被打得大败,费曜和郭淮狼狈地逃了回去,这一战使魏延名声大震,一连串的荣誉加于其身,蜀汉朝廷专门为他设置了征西大将军这一职位,并假节(假以符节,可以不请示上级直接杀掉违反军令的人),封南郑县侯。这一战同时也宣告了战争的正式结束,面对陆续从汉中撤退的曹魏大军,魏延率部悄悄地潜回了蜀汉。

这次战争对曹魏国力的消耗是十分巨大的,连一直隐居不问政事的东阿王曹植也在次年忍不住上疏抱怨:“数年以来,水旱不时,民困衣食,师徒之发,岁岁增调”〔50〕。而蜀汉经过大半年的休养生息,已经恢复了在前几次作战中消耗的元气,更大规模的杀戮,就要来临了。

九、二出祁山

第一次伐蜀失败给曹真带来的负面影响是很大的,作为战争的策划者和执行者,他必须为此承担责任,虽然曹睿没说啥,但心理压力还是有的。再加上曹真“每征行,与将士同劳苦”〔51〕,一个多月的大雨确实对他的身体也造成了很大的损害,一回来就病倒了。

曹真病了?!这下曹睿连打猎的心思都没了,祖父留下的那些皇族将领基本上都已经去世了,就剩一个曹真,这可是大魏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啊。更何况这又是自己哥们曹爽的老爹,与公与私都得去看望一下。小皇帝赶紧屁颠屁颠地跑到大司马府,对曹真进行了亲切地慰问,让曹真好好休养,统一尚未成功,大司马仍需努力啊。

曹真病了,诸葛亮可还精神着呢,他正在琢磨一种新鲜玩意儿。和东吴已经签订了瓜分天下的盟约,蜀吴边界暂时已经安全了;包括江州兵在内的蜀汉军队主力已经集中起来,兵力超过此前任何一次北伐;经过几次战争,军队内部的关系基本也理顺了,对各高级将领的能力也清楚了。“该到一决胜负的时候了。”诸葛亮叹了口气。虽然他没有工夫经常去照铜镜,但也知道自己双鬓的白发是越来越多了。可是,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后勤。虽然在夺取武都郡之后,北伐的补给线不用走秦岭峡谷中那些恐怖的栈道,但路程也延长了许多。武都本身地广人稀,不产粮食,大军补给全都要靠汉中运送。

五六百里的运输线哪〔52〕,一个民夫顶多挑一百斤粮食吧,挑这么重的东西,一天也就走个十来里,这样能运到前线的粮食很有限,效率极低;您说用牛车、马车,蜀汉一个百万人口的小国,哪来那么多牲畜?更何况牲畜吃粮食吃得比人还多呢。而武都那样荒芜的地方,显然也不可能沿途设立兵站、接力运送,找不到那么多民夫啊。也不可能让军队去运粮,拢共就那么几万人,浪费在运输上面划不来。诸葛亮到底是“长于巧思”的人物,他很快就捣腾出来一种命名为“木牛”的新式运输工具。这玩意在诸葛亮集里写着怎么做,不过那年月纸不好用,帛书成本太高,是用木简、竹简写的,光有文字说明,没有示意图。后人根据那只言半语,怎么也猜不出这东西什么样,该怎么造。您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这木牛可以装载一个人一年吃的粮食,每天可以走二十里路。那么,一个人一年吃的粮食有多少呢?偶娘说过,原来用粮票的时候,一个成年人一个月三十二斤粮食。我估摸着三国那时候人饭量也差不多,也就是说,一头木牛可以装三四百斤粮食,而且还可以一天走二十里路,一个民夫挑一百斤粮一天也走不了这么远。就算运输路线长达六百里,那么走三十天,操纵木牛的民夫也就吃掉了三十斤粮食,还有三百多斤粮食被成功地送到了前线,够十名士兵吃上一个月了。而且在实际运用中,木牛都是成群结队往前线运输的,那样比一头木牛单独走更快(人多力量大?),那运输周期就更短,运到前线的粮食就更多,这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公元231年(魏太和五年,蜀汉建兴九年)春二月,蜀汉再次出兵伐魏。已经改名为李平的骠骑将军李严,去年到了汉中以后,就被诸葛亮任命为中都护,负责丞相府的日常事务。这次诸葛亮亲自带大军北伐,作为汉中二号人物的李平就留在南郑负责后勤运输,丞相长史蒋琬配合他工作。参谋团有中护军费褘、中监军邓芝、丞相长史杨仪、丞相参军马忠等;指挥官有前军师魏延、督前部高翔、督后部吴班、无当监王平等。由于得到了二万江州兵的补充,兵力也超过了前三次北伐,估计有六、七万人。部队经过约两年时间的休整,那真是兵强马壮、气势如虹,锋芒直指天水郡。

消息很快传到了洛阳,曹睿赶紧召集大臣们议事,这大司马病了,怎么办哪?谁带兵去打蜀虏?兴许是前几次北伐雷声大、雨点小,曹魏大臣们明显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与听到第一次北伐的时候相反,根本没把这次北伐放在心上。有的就说,诸葛亮跑这么远,带的粮草有限哪,“不击自破,无为劳军”〔53〕,咱不用派人去打,就让地方军坚守不出,诸葛亮用不了多久就得乖乖地滚蛋;有的要想得深一层,天水郡上邽县(今甘肃天水市东的北道区)那是陇右少有的产粮区啊(相对而言,别跟天府之国比),地方军只能守城,没发守田哪,诸葛亮到时候要是得了这些粮食,那怎么办?干脆,现在乘着麦子没熟,先割了,让诸葛亮喝西北风去!

曹睿坐那听了半天,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敌人来了不打,就把自己的麦子割了就能退敌?全都闭嘴,哪凉快哪呆着去!他就把荆州的大将军司马懿给召回来了,命令他到长安蹲点,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司马懿也不含糊,立刻带着大将军军师杜袭、车骑将军张郃、后将军费曜、征蜀护军戴凌一干文臣武将到了长安。

这时蜀汉军已经包围了天水郡南部的要塞祁山,祁山位于甘肃礼县东、西汉水北侧,东至卤城(今盐官镇),西至四角坪(今礼县城东四里之赤土山),东北始西县故城(今礼县红河乡岳费家庄地带)西南之天台山,西北至四角山北段(今礼县永坪、固城、崖城三乡交界地带),绵延约60华里。西北通南安、陇西二郡;正北连通天水郡治冀县(今陕西甘谷县);东北通上邽;“连山秀举,罗峰兢峙”〔54〕,被誉为“九州之名阻,天下之奇峻”〔55〕,地扼蜀陇咽喉;势控攻守要冲。因此曹魏为了防蜀,在祁山中部峰顶筑城,由将军贾嗣、魏平带兵防守(《晋书·帝纪第一》)。诸葛亮吸取了第二次北伐屡攻陈仓而不克的教训,打算牵制一下曹魏的援军,把主意打到了“控弦十余万骑”〔56〕的鲜卑轲比能部上。轲比能当时是鲜卑人中势力最大的一个,他名义是归附曹魏,被封为附义王,但由于跟护乌丸校尉田豫不和,也经常和曹魏发生冲突。因此诸葛亮一摇橄榄枝,轲比能觉得这是个有利可图的事儿,就跑到北地郡(今陕西铜川一带)观望。北地郡西通安定、南临长安,几万鲜卑骑兵跑到这儿,威胁很大。曹睿赶紧命令雁门太守牵招率兵去打,不过轲比能也就是做个姿态,心里还没有下定跟曹魏彻底翻脸的决心,所以很快就返回漠南(今内蒙古)了,让牵招扑了个空。

十、大决战

司马懿很快接到了祁山的告急军报,这下他犯愁了。救是肯定要去救的,可粮食呢?去年那次伐蜀战争把陇右和关中的存粮已经抖落干净了,今年的粮食还没熟呢,从全国各地征集,那得要时间,可军情紧急不等人哪。这时候坐镇陇右的雍州刺史郭淮送来了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把大军作战的粮食准备好了!

他怎么办到的?郭淮当雍州刺史十几年了,可算是陇右的地头蛇,哪个部落有多少男人、多少女人、多少壮丁,他一清二楚。又屡次镇压了羌族的反抗,在少数民族当中威信相当高。他派人跑到那些归附曹魏的羌胡部落之中说:“国家要打仗,这是为了保护你们不被人抢,你们也得做点贡献吧。这样,国家有的是兵马,人就不要你们出了,每家都得出粮食!交少了我不高兴,我不高兴的下场是什么,你们知道吧。”他这么一说,人家敢不交粮食吗,很快就把大军短期需要的粮食凑齐了,司马懿对此大为赞赏。

粮食有了就好办了,军队反而是曹魏最不缺的战争资源,随时都可以凑个十万人,这下能出兵了吧,可在具体的军事部署上又发生了争执。张郃认为诸葛亮这家伙,狡猾狡猾滴,他围着祁山也没见怎么攻打,是不是声西击东啊,第一次卫国战争(指诸葛亮第一次北伐)的时候他不就搞了个声东击西吗?还是在雍、郿地区留下一支部队以防不测。司马懿是主张集中兵力的,他说:把大军分成两部分,要是祁山就是诸葛亮的主力,兵力不够打不过怎么办,那不是被诸葛亮各个击破了吗?因此否决了张郃的建议,率领全部兵马西进,昼夜兼程赶到了上邽,留下费曜、戴凌的四千精兵,配合郭淮的雍州兵防守,自己带着主力救援祁山。

诸葛亮正在攻打祁山,听到曹魏援军到了,就留下一支部队做做样子,自己带着主力走小路绕到上邽城下,挑逗城里的魏军出战。费曜、郭淮等人不知虚实,还以为这是蜀汉军的袭扰部队呢,立刻带兵出战,结果遭到蜀汉大军的进攻,狠狠地挨了一闷棍,赶紧逃回城内,闭门不出,同时向司马懿求援。司马懿还没到祁山呢,听到这消息,又只得前队变后队,后队改前队,一路赶了回来。

(《汉晋春秋》和《晋书》都提到了诸葛亮在上邽把麦子全割了,这确实让人不可思议。那时间是三、四月,换成新历也就是五、六月吧,陕西的春大麦可是要到七至九月份才熟的,没熟的麦子割下来干嘛用,喂马都不行啊)

司马懿赶回来一看,诸葛亮还在上邽这等着他呢,明显是打算以逸待劳,决战一场。司马懿也不是笨蛋:我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我干吗跟你打啊。立刻选了一处依山傍水的险要去处安营扎寨,跟诸葛亮对峙上了。诸葛亮一看:你打算学乌龟啊,行,敌不动我动,就带着部队往祁山返回。司马懿看诸葛亮走了,也拔营起程。他又怕中埋伏,只敢远远地在后面跟着。张郃又提意见了:“咱们这么跟着不是个事啊,我们的优势在于持久战,应该就待在上邽不动,祁山守军知道援军就在附近,必然能够坚持;然后我们再派出奇兵抄诸葛亮的后路,迫使他退军。现在我军跟着蜀汉军又不与其交战,不是让将士们失望吗?”〔57〕

司马懿心里挺不耐烦,心想你是老大我是老大?一路上就你老提意见,有完没完?你可别倚老卖老,现在你归我管哈。因此就没理他,继续跟着诸葛亮一直到了祁山一带。诸葛亮把围攻祁山的部队撤了,在卤城修筑了一南一北营寨。司马懿也赶紧在附近的山上扎营,延续了上邽城外的那一幕:大眼瞪小眼。这一瞪就是一个月,魏营里连感激司马懿救命之恩的贾嗣、魏平都忍不住了,好几次向司马懿请战。司马懿是死活不肯,就打算在这窝着,等蜀汉军粮尽退兵,心里估摸着:“这诸葛亮的粮食怎么还没吃完哪?上次打陈仓不是就够吃一个月吗,这次都两月了,怎么没动静呢?”那能有动静吗?汉中的木牛正可着劲地往祁山运粮食呢,司马懿哪知道诸葛亮能整出这么个东西来?他沿用以前的计算方式自然是不准了。最后实在没办法,诸将象群苍蝇似的,天天在耳朵边请战,士兵们也在背后议论大将军畏蜀如虎,人要脸树要皮,司马懿是心烦意乱外加窝火,拼了!老子要跟诸葛村夫玩命!

公元231年农历五月,司马懿派张郃攻打蜀汉军南面的寨子作为牵制,自己率主力从大路攻击北寨。诸葛亮一眼就看穿了这把戏,派王平率本部人马坚守南寨,拖住张郃;派魏延、高翔、吴班率主力出战司马懿,魏蜀之间前所未有的一场大决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从兵力上看,魏军比蜀汉军多;从兵种上论,魏军有很多骑兵,蜀汉则基本上是步兵,应该说这场仗司马懿怎么也不会输。可无奈指挥官的素质往往能决定战斗的胜负。诸葛亮这次算是做到知人善用了,王平“忠勇而严整”〔58〕,能够坚决贯彻上级的指示;而且这人上次在街亭打了败仗的情况下还敢用计吓住张郃,现在给他一支精兵凭险固守就更没问题了。魏延是匹不好驾驭的烈马,但其勇猛过人,冲锋陷阵、斩将夺旗正为其所长,用其为野战总指挥,正堪其任。

战况发展正如诸葛亮所料,魏军第一名将张郃被王平给粘出了,损兵折将却屡攻不克,张郃恍惚中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的官渡战场,也是我众敌寡,也是自己的意见不被采纳,也是被派来干自己不愿意干的攻坚,最后的结果是什么,自己投降了。然后得到了意料之外的重用,从此东征西讨,立功无数,都三十年了,怎么又是这番景象了?张郃用力甩了甩头,正在激战当中呢,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呢,难道真的是老了?

好不容易把张郃那只苍蝇赶走的司马懿也丝毫没有感觉到舒适。他以前打过很大的胜仗,但那是四倍于敌,出其不意,而且还有内应,跟现在的野战完全不同。双方的大军都浩浩荡荡看不到首尾,他们象奔腾的大潮一样狠狠地撞击在一起,血肉横飞,就象破碎的浪花,不过是红色的。鼓声、吼声、呻吟声、惨叫声混合在一起,谱出一曲独特的天籁之音。适应能力稍弱的人,会常常在梦中反复地看到、听到,会因为这种人类独创的艺术而三月不知肉味(吃进去就吐了)。司马懿感觉自己完全不能适应这个场面:这个,偶是习惯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这拿着刀对劈不是偶的专业啊。他开始后悔不该把战场经验丰富的张郃支走了。与他相反,嗜血的魏延受到气氛的感染,越发兴奋起来。他指挥部将们利用阵势分割魏军,用精锐部队向敌人的弱点猛攻,他在呼喝着,咆哮着,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象个战神,这几年来一直蕴藏着的郁闷一扫而空。

经过短暂而激烈的较量,魏军败退了,司马懿极力收拢部队,撤回了大营,把来不及运走的东西统统遗弃在血淋淋的战场上。张郃随之也撤退了,原野上响起了蜀汉大军的欢呼声,盖过了重伤战马的嘶鸣和垂死之人的呻吟。这次战斗蜀汉军收获甚丰,按照《汉晋春秋》记载,包括甲首三千级,玄铠五千领,角弩三千一百张。

甲首、玄铠、角弩是些什么东西呢,怎样可以看出来蜀汉收获巨大?下面笔者浪费一点笔墨,来挨个介绍一下:

说到甲首,最早见于记载是殷商时期。商军以一辆战车为最小作战单位,包括车上的甲士三人,车下徒役三人,而这个单位的老大就是车左的甲士,被称为“甲首”,也是商军中最低一级的军官。到了西周时期,单位人数增加为甲士十人,步卒二十人,但老大仍然是站在车左的甲首〔59〕。战国以后车战逐渐消亡,甲首这个词汇就不怎么用了。那么用在这里,是不是说蜀汉军一共砍下了三千颗曹魏军官的头颅呢?只能说有这个可能。因为另外还有“披甲者首”〔60〕杜预注《左传》的翻译。

相对于甲首的扑朔迷离,玄铠就比较清楚了。按照先秦的说法,皮、藤做的防护衣叫“甲”,铁制的叫“铠”。直到唐以后才不管质地,一律叫做铠甲。所以三国时候的铠就是指的铁甲,“玄”为黑色,也是铁甲的颜色,所以玄铠就是铁甲。汉朝的铁甲装备军队比例为百分之四十,三国时期由于长期战乱,社会生产力受到极大破坏,所以昂贵的铁甲装备比例更难超过汉朝之时,五千副铁甲确实是个很大的数目。这些铁甲有从战死者身上扒下来的,也有逃跑者遗弃的,铁甲沉重,逃跑之时不得不丢盔弃甲,由此可以看出魏军败退时之仓皇狼狈。

那么角弩又是种什么武器呢?《史记·李将军列传》[集解]:韦昭曰“角弩色黄而体大也”。孟康曰“太公六韬曰‘陷坚败强敌,用大黄连弩’”。大黄,黄闲,弩名也。集解徐广曰:“南都赋曰‘黄闲机张,善弩之名’。”“夏暑之月,梅雨蒸润,筋角易脱,则用木弩。秋冬之月,风色严冷,木索重滞,则用角弩”〔61〕。从以上几个记载来看,《汉晋春秋》里说的角弩,就是动物角为材料制作的弩,飞将军李广用来射杀匈奴将领的大黄连弩就是一种角弩。蜀汉是三国中最为重视弩兵的,善射者不下万人;司马懿大军中的弩手也不会超过这个数,因此可知魏军弩兵损失很大。而军阵中弩兵一般列在步兵之后,弩兵都遭到这样沉重的打击,步兵损失如何也可想而知了。

十一、将星陨落

分析完蜀汉军的战果,让我们再把目光拉回祁山前线。卤城之战是蜀汉军对魏军作战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大捷,一时间北伐充满了希望的曙光,不过实际情况并不这么美好。魏军主力虽然被击败,但没有被歼灭,甚至算不上被击溃,他们仍保存有大量的兵力,只不过现在采取着防守不出的姿态。一旦蜀汉军有任何不妥当的事态发生,他们就会象饿狼一样猛扑过来。而不妥当的事态,就在夏天的六月发生了。

中都护李平的心情就象窗外的天气一样恶劣。本来自己在江州坐镇一方,呼风唤雨,却因为贪图骠骑将军的虚名而来到了汉中,恰如虎入平原。汉中只有诸葛亮比自己的官职高,自己怎么也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诸葛亮却拿自己当他的幕僚使唤,让我这金印紫绶、位同三公的大员为他处理丞相府的公务。我呸!想当年我以五千郡兵,一战而破数万贼寇,是何等的风光荣耀,现在却只能一天到晚跟粮草军械打交道,孔明,孔明!你当我是一个小吏吗?

现在淫雨霏霏,连月不开,汉中的粮食已经不够支应前线了,成都的粮食又运不上来,虽然自己已经派人向诸葛亮报信去了,但他撤兵回来会不会惩罚自己呢?听说他这次北伐打得不坏,连败曹魏大军,现在让他撤退,那他会不会把责任全推在我的头上呢?

李平的烦恼按下不提,诸葛亮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接见完李平派来的两位使者,参军狐忠和督军成藩后,他感到心底一阵深深的失落感:又是粮食!要是粮食还能再坚持一个月该有多好啊,我一定能把司马懿打垮,可现在,什么计划都来不及实施了。

蜀汉军和魏军的营寨虽说算不上鸡犬相闻,可距离也是相当近的,双方斥候来往的密度就象赶集一般。因此,蜀汉军的撤退根本就瞒不住司马懿。听到这个消息,司马懿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他可以肯定诸葛亮是因为粮草已尽才撤军的,虽然这个日子已经大大超过了他的预计,但终于还是来了,现在正是他洗雪战败之耻的时候。当然,考虑到自己上次在战场上的表现,这次司马懿决定采取谦虚的作风,让老将张郃去完成追击诸葛亮的任务。

“围城必阙,归师勿遏。”张郃毫不客气的对司马懿的这个方案进行了否决。张郃不否认自己内心深处对司马懿有鄙视的感觉,那完全不是因为自己的资历比他老,而是因为这位大将军在他看来,还属于军事上的菜鸟,上个月的那次战败更加深了这种感觉。

也许是张郃把他的这种感觉表现地太明显了,司马懿感到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菜鸟也有尊严!菜鸟也是人哪!虽然他承认张郃的话是完全符合军事理论的,但挽回面子的强烈需求和与张郃共事以来发生的多次意见相左,还是促使他以主帅的权威,向张郃下达了必须追击的死命令。

自从上次撤退时利用伏兵砍下了魏将王双的头颅以后,诸葛亮就喜欢上撤退时设伏的感觉了,他按惯例在狭窄的木门谷〔62〕埋伏了一支部队,魏人如果想追击的话,这是最快捷的通道。当然主要目的并不是非要砍下什么人的脑袋,还是为了安全。谁叫两军的大营隔得这么近呢。

张郃并不是卤莽的王双,虽然是奉命追击,他仍然派出了轻骑为尖兵,自己带大队人马随后跟进。不过蜀汉军的伏兵也是经验丰富了,一小队骑兵并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直到无数面旌旗出现在视野之中,他们才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弓弩。

“不要慌,前队加速通过,后队分兵上山杀敌!”张郃对遭遇伏击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他镇定自若地指挥部队进行反击。蜀汉军的撤退应该是真的,这点他和司马懿的想法相同,诸葛亮的粮草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他坚信蜀汉军的伏兵有限,他们阻止不了自己多久的。但是他根本没想到蜀汉军损益连弩的威力如此巨大,这种由诸葛亮改进的连弩一次能连发十箭,比大黄连弩更为恐怖,张郃周围不断有人中箭,有人倒下马去。但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在箭雨中纹丝不动,只是大声地向部下不断地做出新的指示。突然,他的右腿上中了一箭,铁制的利箭射得很深,大概是射穿了大动脉,鲜血喷涌而出,这个雄健的身躯终于倒了下去。

张郃的死讯很快传回了洛阳,曹睿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沉默了许久。脑海中不禁想起这位名将的音容笑貌。诸葛亮第一次来犯时,三郡叛乱,举朝皆惊,是他带兵出征,一战破敌;诸葛亮围攻陈仓时,又是他临危受命。国之干城啊,只要有他在,朕的心里总是平静的,我国不是胜了么,怎么他就这样去了呢?

蜀汉军唱着胜利的战歌返回家乡,将士们想到丰厚的赏赐和家中的父母妻儿,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只有诸葛亮久久地回望着,他不是在惋惜,在他的头脑里,正在构思着下一次北伐需要做的准备工作。木牛在实践中证明是可行的,但装载量还小,速度也太慢,需要改进,新的发展型号叫什么呢,恩,就叫流马好了,马可比牛快多了;汉中的粮草储备还不足以应付大规模战事,除了从成都多调粮草外,还要让士兵们屯田,以做久战之计……他想了很多很多,在夕阳下,这位老人的身影显得愈发苍老了。